浮生江湖 楔子二: 唐門當家 (繁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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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二 : 唐門當家

與此同時，一支軍隊正跨過大理國與大宋的邊界。領隊的一匹馬上坐了一名武官，後面兩匹馬上各自坐有一名將軍和一名文士，二百步兵隨從在後，護著三輛馬車，後面兩輛大車看似尋常貨車，每輛車由四匹馬拉馳，一匹馬駕轅三匹馬拉套，車兒板子上坐了一名兵士駕馭著馬匹。前面一輛馬車雖較小卻異常華麗，鑲金嵌寶的窗牖外披上了遮塵縐紗，凸顯出車內人的顯貴。車前兩匹馬兒體格短小、頭大腿短、毛色栗黑。軍隊後面跟著十來匹同樣的短腳馬，各由兵士牽領著，當中一匹卻與眾不同，遍體白章、毛澤光亮。

一行人走在官路上，正朝向貴州普安縣前進，來到一交叉路處，只見前頭一個茶寮，依稀看到茶寮內有兩條身影。

三匹馬停了下來。武官下馬走到那將軍前，道:“將軍，待小人去看看。”

馬上的將軍五十來歲，燕頷虎鬚、虎目灼灼，只見他點了點頭，另外一匹馬上的文士這時開口道:“這鳥不生蛋的地方竟然冒出這麼一個茶寮來，我看事不尋常。楊將軍，你什麼說?”

那楊將軍道:“丁侍郎，不忙，待吳參將回來便有知曉。”

過了一陣子，只見那吳參將急步返回，道:“報將軍，茶寮之人有一信要呈上將軍。”

那楊將軍道:“哦?”

吳參將道:“那兩人殊不簡單，請將軍定奪。”

那姓丁的文士道:“難道是山賊越貨? 哈，他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，在楊延昭大將軍面前竟想虎口扳須。”

那楊將軍正是抗遼名將楊延昭，而那文士正是戶部侍郎丁謂。

當時皇帝宋真宗寵幸兩名妃子，其中一位便是德妃。德妃原名劉娥，本是蜀地孤女，大宋經年與遼國抗爭，馬匹不足，德妃想起大理產有滇馬，其體型雖短小，但耐力渾厚，善於登山越嶺、長途勞役，便向宋真宗提議向大理借馬。宋真宗於是下旨，命趙元儼為正使，戶部侍郎丁謂為副使，再派莫州防禦使楊延昭護送使者到大理。那趙元儼是宋真宗八弟，冊封廣陵郡王，安德二軍節度使，廣稱八賢王，代表大宋天子出使大理國。

大理國當時的宣肅皇帝段素廉，登位方兩年，秉承先祖祖訓，與大宋示好。聽了八賢王的請求，立即答應贈送大宋大量馬匹，因籌備須時，先著八賢王把數十匹良駒帶回，隨後再派使者運送馬匹到宋境。當中的白毛滇馬，便是贈與大宋天子的禮物。

楊延昭將信取過打開，見信上寫著:“大宋有難。蜀川唐門當家求見八賢王。”

楊延昭把信收起，對參將吳承罡道:“你留守在這兒，照料王爺的安全。”隨即舉步走向茶寮，同時留心觀察周遭的景物環境。

楊延昭來到茶寮，見有兩人在內，一老一壯，各身穿掌櫃、小二服飾。

那老掌櫃其實也不太老，看來五十來歲，滿臉推笑，憨態可鞠，那嘴唇既厚又扁，面相一看令人難忘，見楊延昭到來，拱手深深一揖，道:“楊將軍，請坐！”

楊延昭在一張板桌旁坐了下來。那老掌櫃又道:“荒野之地，沒什麼好茶，如楊將軍不棄，嘗一杯劣茶好嗎?”

老掌櫃身邊的壯年人立即拿了一壺茶，恭恭敬敬地斟了半杯，把茶壺放下後，退開兩步作了一揖。

這茶散發出陣陣香味，並非什麼劣茶，而是四川蒙山特產蒙頂茶，色澤嫩綠油潤，味醇甘鮮。古人有雲: 蒙山仰則天風高暢，萬象蕭瑟；俯則羌水環流，眾山羅繞，茶畦杉徑，異石奇花，足稱名勝。四川蒙山，乃茶之天下。

楊延昭道:“還沒請教兩位尊姓大名。”

老掌櫃道:“在下蜀川唐門唐老鴨，這是犬子，老鴨的兒子便叫小鴨。”說畢父子倆人又再一揖。

楊延昭道:“信中提到，大宋有難。楊某願聞其詳，不知唐大俠能否告知?”

唐老鴨急道:“唉呀這可折煞老鴨啊！請楊將軍直呼老鴨名字便可。老鴨是奉了當家的吩咐，有事親啟八賢王。”

楊延昭道:“那請你們當家現身吧。”

唐老鴨道:“這…”

楊延昭道:“老鴨可有難處?”

唐老鴨道:“我們當家此時不在這兒。今日戌初時分將至貴州知州府拜會八賢王。”

楊延昭怒道:“大膽！”

唐老鴨忙道:“不敢！茲事體大，請恕老鴨莽撞。”

楊延昭道:“貴州知州府今夜必守衛森嚴，只怕你們唐門有進無出！”

唐老鴨侃侃而談:“楊將軍智勇善戰，雍熙三年將軍年方二十九，隨父楊業老將軍北伐，攻下朔州，其後負起河北延邊的抗遼重任。咸平二年契丹南侵遂城，楊將軍敵退遼軍，翌年遼軍再次南侵，楊將軍誘敵深入，再次大勝。此後遼軍視將軍為剋星，認為將軍是北斗七星當中的第六顆主鎮幽燕北方，深為憚之，目為六郎。楊將軍邊防二十餘年，守衛疆土，老鴨深感敬仰，實不敢冒犯。但此事對大宋影響深遠，固這次我們當家干冒大不敬，攜我父子倆三人今夜拜會八賢王，還望楊將軍成全。”

楊延昭奇道:“只你們三人?”

唐老鴨道:“不敢驚擾八賢王，就只我們三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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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貴州知州府。

貴州知州張庭芳聽得今夜有人來犯，立即命令府上一百名守衛加重防衛。吳承罡亦派手下二百兵士在知州府內外各處加緊巡邏。

張庭芳憂心重重，本想這次護送使臣的是大名鼎鼎的楊延昭將軍，出使隊伍回程經過此處，由他這個貴州知州府接待，必是優差，卻沒料到竟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，若有什麼差池，然則說當今皇上是個仁君，不至於會將他殺頭治罪，但死罪可免，活罪難逃，再者若讓皇親國戚有什麼閃失，頭上這頂烏紗帽是絕計保不了的了。早知如此，便該向思陵州王將軍處借兵駐守，如今再請，已是趕不及了。

戌初時分將至，知州府上下神色凝重，嚴陣以待。八賢王坐在中廳正中央，左右兩旁坐著丁謂和楊延昭，吳承罡則守在門前。八賢王二十多歲年紀，廣顙豐頤，儒雅蘊藉，只見他神態自若，再看丁謂忐忑不安的神色，相比之下頓教相形見絀。

這本是晚膳時分，但此刻眾人滴水不沾、粒米不進，只等著唐門三客到臨。

“啪嗒”一聲，一件包裹從牆外拋入，掉在吳承罡跟前。接著一個人影出現在牆上，吳承罡正納悶為何院外守衛毫無警示，認得那人是唐小鴨，轉頭向八賢王和楊延昭道:“王爺、將軍，小人去試探。”翻過牆追了下去。

楊延昭站了起來，提起素櫻鏨金槍走到門前。只見一人正從前院踱至，此人雖已換過裝束，但唇厚嘴扁，一望而知便是今日所見的唐老鴨。

楊延昭槍上紅纓抖動，捲起碗大槍花，挺槍往唐老鴨直搠過去。唐老鴨見槍刺到，揮動手中兵器迎戰。唐老鴨的兵器形似雙鐧，只是鐧頭處扁平，半鏟半槳，細看之下竟然形如鴨嘴。楊家槍法威震沙場，共分七個套路二百二十三式，進其銳，退其速，不動如山，動如雷震，沙場中所向披靡，敵人往往聞風喪膽。

楊延昭招招進攻，唐老鴨則盡使出守招，把雙鐧舞得水泄不通。只聽“鐺鐺鏘鏘”之聲不絕，楊延昭步步進逼，唐老鴨卻一直節節敗退。

眼看楊延昭正是勝望在即，忽然間一個腳步踉蹌，頓覺天旋地轉，忙將槍鐓往地上一駐，擊得青石板爆裂起來，碎石四飛，方可穩住身子。

唐老鴨收起雙鐧，雙手一拱，道:“將軍槍法如神，老鴨自愧弗如，只好使出下三濫的功夫，將軍若要怪罪，待此事一了，老鴨自當束手就擒，任由處置。”

楊延昭怒道:“你！”

唐老鴨急道:“楊將軍請息怒，這痲藥一個時辰之後便會自解，只要楊將軍不動氣，不運內力，便可舒緩不適之感。”

丁謂聽得楊延昭中了暗算，心中恐慌不堪，八賢王則仍鎮靜自若、臨危不懼。

知州府上的守衛和楊延昭的兵士此時一個也沒現身，府外除了夏蟲鳴叫聲外便悄無聲息。

忽聽得“噠、噠、噠”聲，如重物敲地，由遠至近。

楊延昭全身乏力，一手緊握鏨金槍，屹立當地，眼見眼前出現倆人，一人便是方才攀牆而入的唐小鴨，另一人卻是個耄耋老婦，手裡拄著根枴杖，躬著腰，步履緩慢但穩健，來到楊延昭面前，那老婦停了下來，唐老鴨見了此老婦，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，和唐小鴨站在她身後，垂手而立。

老婦人緩緩彎下身子，雙膝跪地，唐老鴨父子也跟著下跪。

老婦人道:“老朽蜀川唐門當家唐琇，率唐門唐老鴨、唐小鴨，參見八賢王。”

趙元儼道:“唐當家們免禮。”

唐琇三人站起，唐老鴨向楊延昭道:“楊將軍請勿擔心，吳將軍、張知州和眾兵士護衛等皆無恙，待藥力一過，便即轉醒。只因這次商討之事非比尋常，恐怕隔牆有耳，迫不得已方出此下策。此事一了，老鴨當替唐老奶奶領罪。”見楊延昭雖中了唐門獨門痲藥卻仍威風凜凜地屹立不倒，心裡欽佩萬分。

趙元儼道:“既是事關重大，還勞唐當家見示，但本王有個請求。”

唐老奶奶道:“不敢！八賢王有何指示，老朽必當遵從。”

趙元儼道:“請先解了楊將軍的毒。”

唐老奶奶道:“老朽遵命。”向唐老鴨微微點了點頭。

唐老鴨走向楊延昭身前，提起雙手一揖，道:“楊將軍，得罪了。”說畢退回唐老奶奶身後。

楊延昭當唐老鴨拱手作揖時，鼻子仿佛聞到一絲味道，全身忽然舒暢了起來，頓覺立刻恢復了氣力，把槍從地上拔起，向著趙元儼作了一揖，心裡覺得唐門使毒，正如傳聞，無聲無息、可畏可怖。

趙元儼見楊延昭毒已被驅，道:“唐老奶奶請說。”

唐老奶奶整一整衣服，道:“蜀川唐門建於隋朝，經歷隋、唐、五代十國亂世，四百餘年來，在江湖上總算佔有一席之位。我們唐門精研毒藥與暗器之道，素來為中原武林所不齒，認為我們偏離正道，經常有江湖人士出於嫉恨，把一些罪名硬套在唐門身上。因此祖先們立下祖訓，要門人切記不可為禍武林，要歸咎於身，刻己自責。但所謂「樹大有枯枝，族大有乞兒」，間中不時有不成器的門人為了邀名射利而誤入歧途。六十多年前，我們唐門出了一位出類拔萃的人物。”

趙元儼道:“唐老奶奶可是指那唐天下?”

唐老奶奶道:“正是。南唐保大四年 (公元947年)，爭天嶺一役血海成河，江湖上損失了數百名英雄豪傑，使到後來數十年武林蕭條，群魔亂舞，直到神州七俠和後來的長空雙俠出現，方能抗衡黑道。對於此事唐門深感愧疚，難辭其咎。”

楊延昭道:“爭天嶺一役，唐天下與花玉郎同歸於盡，唐門大敗，簽下承諾五十年內不入中原。五十年之約，是讓武林休養生息。”

丁謂道:“爭天嶺之役已是六十四年前之事。”

唐老奶奶道:“當年老朽還是個黃毛丫頭，如今也已年殊八十。”

楊延昭道:“如此說來，五十年之約已早過了。”

唐老奶奶道:“老朽當這唐門當家，時常恪記祖訓，五十年期限雖過，仍約束門人，安份守己，不可惹事生非。只是老朽碌碌無能，今有門人起了歹念，履勸不聽，只好稟告八賢王，避免另一場武林浩劫。”

楊延昭道:“唐門人才濟濟，難道沒有人可以阻止此人? 而且這畢竟是江湖中事，又與朝廷何干?”

唐老奶奶道:“老朽無地自厝，此子乃唐門後起之秀，文滔武略，極尊崇其祖父唐天下，武功造詣亦不在其祖父之下，而且正在招攬多名江湖人士，包括唐門中人為其羽翼。方才老鴨迷倒府中上下，實非是老朽想炫耀本事，而是想證實唐門用毒之巧，防不勝防，縱然以寡敵眾亦能取勝。”

趙元儼與楊延昭同時想到，對方僅僅三人，卻能在頃刻間放倒三百兵士，確實殊不簡單。

唐老奶奶續道:“從種種跡象和老朽推斷之下，此人所謀之事，不僅有禍於武林，恐怕也會對大宋不利。老朽已是風燭殘年，力有不逮，不想唐門留下污名，遺臭萬年。”

趙元儼問道:“那人叫什麼名字?”

唐老奶奶道:“唐霸，又名唐十三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