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生江湖 第二回: 神秘女子
- Aaron Tan
- Sep 13, 20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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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pdated: Sep 22, 2020
第二回: 神秘女子
汤游一跃而起,举笛便劈,眼看匾额快要被劈成两半,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张沾满灰尘的鞋底,大惊之下,忙使出千斤坠硬生生地掉落回地上。举头一望,只见横梁上不知何时已坐着一个身穿蓝衣的男子,正在笑嘻嘻地俯视着自己。
云清风本来对韩刘二人的印象欠佳,因此便任由他们折在汤游手下,但见汤游欲毁匾额,此举未免欺人太甚,一时兴起便出了手。不,应该说是‘出了脚’。
云清风坐在横梁上,忽然看到大门墙上一人偷偷地翻了进来,朝后院掠去,只因他坐在如此高处,才让他给发现了。出乎意料地,那人竟然还跟他招了招手。
汤游仰头指着云清风,怒道:“你是何人,为何坐在上面?”
云清风道:“在下云清风,生平喜欢吹风,见这里蛮凉快的,便上来纳纳凉啊!”说着向剑晨道:“晨儿,你也上来吹吹风吧!”
剑晨笑道:“好啊!”窸窣一声跃上了横梁,坐在云清风身旁。
众人见剑晨小小年纪轻功竟如此之俊,都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声彩。
汤游道:“这位朋友攀梁走壁的本事在下甚是佩服,只不知手上功夫又如何?”
伍国卫踏前一步,道:“汤兄,这位云少侠是敝镖局的客人。”
云清风在剑晨耳边细语了几句,跟着两人一同跳返地面。
云清风向汤游一揖,道:“云某便是想领教领教汤兄高招。”
汤游道:“好,请赐教!”见云清风空手,便把竹笛往腰带一插,负着双手,跟着便一动也不动,只是静待云清风出招。剑晨则趁机溜出了大厅。
云清风观察了汤游对敌的身法,看出他使的是以柔克刚、后发制人的家数,心中已有了盘算,双掌一前一后推出,竟是《少林韦陀掌》的〈山门护法〉。
汤游道:“哦,少林派?”见云清风掌法刚猛,不敢大意,身子迎了上去,右手轻搭云清风右掌,同时使出《蠃鱼身法》,身子向右一扭,拟把云清风如韩冲一般的摔出去。蠃鱼是上古异兽,半鱼半鸟,行动极迅速灵敏。
那知汤游的手刚搭上云清风手掌,云清风将手腕一翻,登时跟汤游的手对换了位置。云清风并非抓住汤游的手腕,而是将手像一块湿布似的挂在汤游手腕上。汤游身子一转,使出〈日转星移〉,这一招无往不利,常使对手失去重心,重心一失,接下来便任由汤游宰割。但这时云清风的右手已搭在汤游右手上方,汤游身子向右这么一转,等于是把胸腹卖给了对方。云清风也不使力,就是顺着汤游的转动,轻轻松松地把自己的右手伸出,三指微曲,食指直点汤游胸前潭中穴。
汤游本来以为云清风使的是少林派武功,少林派武功向来走刚猛一路,自己自诩可以柔克刚,哪知云清风忽然改变套路,弄得他一个措手不及,见云清风伸指点来,左手回切云清风右手,身子往后便退,哪知云清风重施故伎,右手再翻,又再像一块湿布挂在汤游左手上,伸足踏前,紧贴汤游三尺之内,不容汤游脱离他的牵绊。
汤游从来没遇过这种打法,右手回攻,云清风即用左手封住,两双手仿佛在纠缠不清。过了百多招,无论汤游向左转或是向右转,云清风总是顺着他的方向转。汤游想腾出一只手来取竹笛,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云清风一双湿布似的手掌。
镖局中人个个看得啧啧称奇,都咂嘴赞叹云清风的武功。韩刘二人跟汤游交过手,皆见识过汤游的手段,如今看到云清风竟然可以和汤游对上百多招而不落败,先前还对云清风败退漠北双霸之说有所怀疑,如今方知马光亮并无夸大其词。
在外人看来两人仿佛势均力敌,但汤游心里明白,对方游刃有余,自己却一直都被对方牵着走。但对方显然一直都在留手,看来若非手下留情,那便是另有所图了。
汤游脑子一转,随即收手扬声道:“原来『飞鸿镖局』想赖账!”
云清风也停下手来,退到一边。这时剑晨又回到了大厅,在云清风背上写了一些字。
伍国卫道:“汤兄此话何解?”
汤游整理了一下衣冠,那傲慢的神情又回到脸上,道:“我们有言在先,倘若汤某和镖局比试赢了,你们镖局定当守约,把太叔望的信函呈交出来。这位云兄的武功我是佩服的,但难道他是镖局中人吗?”
伍国卫道:“这…”心想事已至今,看来也没有其他办法好想了。
云清风道:“汤兄说的正是,云某确非镖局中人,况且我和汤兄的切磋尚未分胜负。这约『飞鸿镖局』是一定要守的,否则便失信于江湖了。”
此话一出,煞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内!韩刘二人心怀怨恨,伍马二人却诧异万分,当中最不解的,便要算汤游了。他一直以为云清风是『飞鸿镖局』的朋友,还担心云清风若偏帮镖局,自己必然讨个没趣,怎料他却说出这样一番话。
韩冲指着云清风骂道:“你为何帮着他? 你们可是一伙的!”
伍国卫道:“这信函家师必收藏得隐蔽,请汤兄到内堂稍等一会儿…”
汤游冷笑一声,道:“既然收藏得这么隐蔽,看来没三五天也未必可以寻获吧?”
韩冲道:“那就劳烦汤兄你三五天后再来吧!”
云清风道:“这信函既然这么重要,想必顾老镖头会收藏在方便的地方,我们不妨先试试顾老镖头的房间吧?”
韩冲怒道:“你们果然是一伙的,你好奸诈!”直瞪着云清风。马光亮在一旁更是摸不着头脑。
伍国卫望了刘一沣一眼,见他毫无表示,心里叹了一口气,道:“那汤兄请随在下来吧。”
一行人来到顾轩昂房间,韩冲最是急性子,第一个便冲了进去。其他人还没踏过门槛,便听到韩冲‘咦’了一声,语气中充满了疑惑。
刘一沣、伍国卫、汤游、云清风和剑晨鱼贯而入,只见韩冲呆在那儿,喃喃地道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马光亮和几位镖师也都挤进了房间,但房子不大,容纳不了所有人,其他人唯有站在房外往里面瞧了。
众人循着韩冲目光瞧去,见顾轩昂床桌上放了一个玛瑙杯,高三寸半、长六寸、口径三寸,条纹状的绛红色玛瑙,有淡红夹淡白的色带,下部位兽首形,面部似牛,头上却有两只弯曲的羚羊角。汤游见了玛瑙杯,登时瞪目结舌。
刘一沣见过那物,奇道:“这…这不就是那玛瑙杯吗?”
这时只听到一把清脆的声音从房外响起:“借光,借光!”跟着一个年轻的镖师挤了进来,头上戴着一顶帽子,帽子压得极低,看不清面貌,左手提着一个茶壶,右手拿着一个茶杯,走到汤游面前,道:“汤兄来了这些时候,一定口渴了,请喝一杯茶吧!”跟着‘哎哟’一声,一个踉跄,手上的茶杯抛了出去,茶水直往汤游身上溅去。
汤游早有戒备,见茶水溅至,便往一旁闪开,忽然间觉得好像有一物钻进了自己的衣服,而这物竟然在衣服里面乱蹿,大惊失色,这时那镖师又作状倾倒了茶壶,茶水从壶口中溢出,沾湿了汤游半边衣裳。那镖师立刻道歉:“不好意思!不好意思!”伸手便往汤游身上抹拭。
汤游右手成勾,使出擒拿手,欲扣住那镖师,云清风从侧边横手推来,截住了汤游,并道:“汤兄稍安勿躁,先把事情弄清楚。”
那镖师立刻缩手,道:“真不好意思,我去拿一件干净的衣服给你换去!”把手中茶壶交给剑晨,转身便走,临出门时又是一个踉跄撞到了马光亮,连声道歉,便扬长而去了。
刘一沣向王琨打了个眼色,王琨即跟了下去。
众人这时又把注意力转到汤游身上。只见一条灰影从汤游袖口里飞了出来,停留在剑晨肩上,待大家看清楚了,原来是一只飞袋鼠。
汤游‘哼’了一声,道:“原来你们大费周章,便是为了玩这把戏。”
刘一沣道:“这便是那玛瑙杯,既然未曾失窃,我们如今把它原璧归赵,互不相欠,汤兄,你说如何?”
汤游冷笑道:“收据在我手上,这玛瑙杯的存在已经不重要。”
刘一沣怒道:“你!”
云清风向剑晨招了招手,道:“晨儿,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呀?”
剑晨走过去把手上的物件交给云清风,道:“我也不清楚,那是灰小哥从他身上取出的。”
“谁是灰小哥?”镖师们当中便有好几个人在问。
“灰小哥便是那小伙子的飞袋鼠。”马光亮抢着回答,众镖师们听了都啧啧称奇,皆觉得不可置信。
云清风接过剑晨手中之物,原来是两张纸笺,一目十行地看了看内容,然后一手一张摊了开来。左手那一张便是画有玛瑙杯的收据,右手那一张便是顾轩昂写给汤游的字条。
这一回汤游更是惊愕莫名,怒极反笑:“好,好,好!”伸手便来夺玛瑙杯。云清风岂容他得逞,两人在狭窄的房间里又缠斗了起来,镖师们只好退出房间。
伍国卫低声和韩刘二人商议了几句,三人有了共识,伍国卫踏前一步,道:“两位请住手,容在下说几句话。”
汤游勃然作色,先前的悠闲洒脱已荡然无存,大声道:“你待如何?”
伍国卫拿出几张银票,道:“我们与汤兄素无冤仇,也不知汤兄为何如此设计加害。先师遇害之事,至今尚未查出真相,我们不便贸然猜度,待查明真相,必定会向加害者追究,如今我们只想息事宁人。这玛瑙杯,请恕不能交还汤兄,我们只会拿到官府备案,以防患未然。这里的银票,一共五千两,就当是从未接过汤兄的镖。”说着把银票递了过去。
汤游本不是个急噪的人,只是一时怒气攻心,待冷静下来,衡量轻重,便接过了银票,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,离开了镖局。
事情暂告一个段落,韩刘伍三人如释重负,终于舒了一口气。云清风把字笺交还给韩冲,伍国卫把玛瑙杯收入怀中,请众镖师回到前院大厅先聚合,只留下韩冲、刘一封、伍国卫、云清风、剑晨和马光亮六人在房内。
韩刘伍三人对望一眼,齐齐向云清风一揖。伍国卫道:“今日之事,云少侠之恩我们师兄弟三人没齿难忘!”
云清风忙道:“三位言重,是云某多事了。”
马光亮笑道:“我说,有云老弟在,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?”
云清风道:“马大哥你这顶高帽盖下来,小弟可消受不了。”
韩冲道:“云少侠,我韩冲粗人一个不会说话,方才多有得罪,就在此谢过了!”说着便要拜倒。
云清风连忙扶住韩冲,道:“韩兄不可,这可折煞云某了!”
伍国卫道:“大师兄,二师兄,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?”
韩刘对望了一眼,这时两人皆对云清风佩服不已,道:“还请云少侠指教。”
云清风道:“不敢!”多番推辞不果后,才道:“那云某僭越了。我当写一封信给我那位朋友,请他到来检查顾老镖头的遗体。信鸽之事,暂时茫无头绪,只好先行搁下。请几位镖头到衙门走一趟,把玛瑙杯的事呈报上。只是有一件事,燃眉之急,必须先解决…”
韩刘二人齐声问道:“是何事?”
云清风道:“便是推举总镖头之事。顾老镖头已仙逝,汤游可能还有后着,这当儿镖局必须有个领袖。”
一提到推举总镖头,韩刘二人本来已对对方略为友善,这时各自‘哼’了一声,显然还是为这事而心存芥蒂。
就在这时,吕厖跑进顾轩昂的房间,道:“姐夫… 二镖头,王副镖头回来了,在大厅上。”
云清风等人回到大厅里,只听得众人正在闹哄哄地议论纷纷。刘一沣问:“发生什么事?”
冯於岍道:“二镖头,王副镖头回来时,我们看到他背后贴了一张纸,便拿下来看看,便是这一张。”说着把纸张交给刘一沣。
刘一沣接过纸张,只见上面画着一块大石头,石头旁躺着好几只鸟儿,却全数双脚朝天。虽是草草数笔,却妙笔生花,云清风只瞄了一眼,几乎可以肯定是出自那位在贾财主店前挥毫落纸的孙袖采。众人正在议论的,便是画中之意。
刘一沣问道:“王副镖头,这是什么一回事?”
王琨红着脸道:“我跟着那假扮我们镖师的家伙,他往西走去,途中转了好几个弯,直到成安米铺,就不见了踪影。忽然间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,我回过身去,便是那厮,他叫我不必跟踪他了,还要我带一句话回来给云少侠,哪知道他竟在我背后贴了这张纸。”
镖师中一人笑道:“他还算厚道,没有贴一只乌龟在老王你的背上!”也恰巧王琨正是姓王。
众人哄堂大笑,当中马光亮的笑声自然最为响亮。马光亮笑了一阵子,忽然想起一事,把手伸进衣袋里,脸色顿时变了,连忙把背着的包袱拿下,伸手进去又翻又搅的,脸色逐渐由红转青,又由青转白,急忙走到万挺和史泰安处,领着二人静悄悄地走到大厅一角,开始询问万史二人,两人拼命地摇头,马光亮却拼命地顿脚。
云清风问道:“请问王副镖头,那人叫你传什么话?”
王琨道:“他说什么‘养猪大如山’。”众人中有一半又笑了出来,另有一半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。
云清风点了点头,跟韩刘伍三人道:“事不宜迟,云某先写一封信给我那朋友,随即云某有事必须离开一会儿。”说着匆匆写了一封信,拿出两枚铜钱,一为宋通元宝,一为太平通宝,交给伍国卫,道:“请把着两枚铜钱也一并带去,我朋友见了,必会随你的人前来。我这就去了。”
韩刘伍三人谢了云清风,刘一沣道:“云少侠请便,待云少侠回来后我们再商议。”
云清风和剑晨刚踏出镖局大门,马光亮便从后赶了过来:“云老弟,请留步!”
云清风见马光亮神色慌张,问道:“马大哥你什么了?”
马光亮知道自己的嗓子大,怕说话给人听了去,领云清风和剑晨到一无人角落,才道:“有一事老马想请云老弟帮忙帮忙。”
云清风道:“别这么说,有何事小弟定必效劳。”
马光亮道:“这次出门我们林总镖头托我带了一份贺礼给太叔望前辈,祝贺他传位新掌门。那是一只翡翠玉飞马,虽然没有那玛瑙杯这么价值连城,却也不菲。我…我刚刚发现它不翼而飞了!”
云清风一想,道:“你是怀疑给那个假冒镖师的家伙偷了,要我帮忙取回来?”
马光亮道:“正是。方才那人碰撞了我一下,必定是那时偷了去,我竟浑然不觉,真是糊涂!如果找不回那翡翠玉飞马,我这光棍儿可要赔给林总镖头,更糟糕的,是失礼于太叔望前辈啊,唉!”
云清风道:“我当尽力而为,你等我消息。”
云清风和剑晨朝着『欢伯居』出发,途中剑晨向云清风讲解顾轩昂房间之事。原来云清风在横梁上见那人攀墙过壁,便与剑晨分头行事。剑晨来到后院,见到那假镖师,那人大略说了计划,说要把玛瑙杯放在顾轩昂房间,又要偷取汤游手上的纸笺,只是汤游身手太过了得,他没多大把握。剑晨于是提议以灰小哥分散汤游的注意力,让那人乘机把纸笺偷到手。
云清风笑道:“原来是那人趁乱把字条递了给你,我还以为你已经把灰小哥训练到可以辨认书信的地步呢!”
说着说着两人已来到『欢伯居』门前,只见一年轻男子站在酒店前,似笑非笑,那便是在『欢伯居』前挥毫落纸的孙袖采,也就是从汤游手上偷回字条的假镖师,这时见他已换了一身秀才的装束,丰采翩翩。
云清风笑道:“镖师又变回秀才啦,孙秀才有礼。”
孙袖采道:“云公子有礼!”
两人默默无言对望了良久,心里盘算着对方正在想着什么。就在这立谈之间,两人的心里皆泛起了不可言喻的感觉,固中滋味,正是「与君初相识,犹如故人归」。
剑晨见二人愣在那儿,搔了搔头,道:“你们什么不说话啦?”
孙袖采如梦初醒,道:“小兄弟,真要谢谢你帮忙啦。”
剑晨向孙袖采一揖,学着大人的口吻道:“能为姐姐效劳,小弟荣幸之极!”
孙袖采闻言变色,问道:“你如何知道我是…”
剑晨笑道:“云大哥跟我说过,男子的喉结比较明显。”
孙袖采道:“哼,那也只是个比较吧,难保有些男子的喉结并不明显。”
剑晨嘻嘻一笑,道:“还有一处地方可以看得出啊。”
孙袖采自然地往下瞧了瞧,满脸通红,嗔道:“你这小子!”
云清风笑道:“姑娘这举动,不是不打自招了吗?”
孙袖采怒道:“你这登徒子好不正经,教坏小孩!”
云清风道:“哦,至少我不会教他空空之术。”
孙袖采道:“哼,我帮了你们忙,竟连谢谢也不说一声。”
云清风道:“只因姑娘方才匆匆而别,我云某就在此代『飞鸿镖局』向姑娘道声谢!”说着长揖至地。
孙袖采道:“谁要你代『飞鸿镖局』道谢,你又不是镖局的人,正是多管闲事!”
云清风道:“看来姑娘也非镖局之人,又何故出手相助呢? 那岂不也是多管闲事吗?”
孙袖采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云清风道:“云某有一事相求。”
孙袖采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
云清风道:“云某想请教姑娘那画中之意。”
孙袖采道:“你不是挺聪明的吗? 那画中的意思就待你慢慢摸索吧。”
云清风道:“那云某还有一事相求。”
孙袖采嘟嘴道:“哪来这么多要求。”
云清风道:“云某的一位朋友有一物有幸遭姑娘青眼,本来应当送给姑娘,以谢相助之恩,只是那物是我朋友的贺礼,恳请姑娘先让出,在下定必补偿。”
孙袖采道:“那翡翠玉飞马我挺喜欢的,这样吧,如果你追得上我,我便把它送还,要不,你就回去跟你那麻子朋友说,谁叫那马长了翼飞走了。”
孙袖采回身一跃,兔起鹘落,已扬长而去。云清风大急,连忙追了上去。只见孙袖采双手摇晃,也不知她使出什么身法,竟然迅若流星,转弯处更是迅速流畅。云清风身如清风,轻功着实不赖,却也追不上她。眼见与孙袖采的距离越来越远,心想不可能追得上,只有提声道:“云某甘拜下风,希望与姑娘后会有期。还有,请别误会剑晨,他绝非如你所想。”
剑晨从后赶上,听了云清风最后那句话,问道:“姐姐误会我什么了?”
云清风道:“她以为你是个登徒子。”
剑晨又搔了搔头,问道:“什么是登徒子?”
云清风笑道:“《登徒子好色賦》有云: 「登徒子则不然:其妻蓬头挛耳,齞唇历齿,旁行踽偻,又疥且痔。登徒子悦之,使有五子。王孰察之,谁为好色者矣。」你和登徒子两人都好冤枉啊,哈哈!”
剑晨张大了口,不明所以。
云清风和剑晨只好回到飞鸿镖局。马光亮早在镖局门前守候,见云清风摇了摇头,知道他没能把玉飞马要回来,叹了口气,只好另觅法子去。
众人又再聚集在大厅里,准备推举新总镖头之事。韩冲和他带来的镖师们站在左首,刘一沣和总局的镖师们站在右首,俨然分成两派。
云清风朗声道:“『飞鸿镖局』正值多事之秋,在此艰屯之际,选举总镖头之事刻不容缓。顾老镖头不幸逝世,不及留下遗言,因此只好在此推选新总镖头,希望他能拔丁抽楔,排除万难,带领镖局渡过这纳履踵决的时期。云某受邀为公证人主持这一场选举,一人一票,先此声明,选举的结果,各位必须接受,不得有异议。”众人即刻附和,唯独韩刘二人不作一声。
刘一沣道:“哼,分局倾巢而出,大师兄那边人多势众,一人一票,这公平何在?”
韩冲道:“这里是二师弟你的地盘,你占尽便宜,那又公平何在?”
刘一沣道:“所谓天时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,是谁在占便宜呢?”
眼见两人又再争吵不休,云清风踏出一步,道:“两位可否听云某一言?”
韩刘二人见云清风开口劝架,只好噤声。
云清风道:“如今看来,韩兄和刘兄皆有异议。在下另有一方案,不知两位可否同意?”
韩刘二人同时道:“请云少侠道来。”
云清风道:“韩刘伍三位都是顾老镖头的爱徒,顾老镖头生前一视同仁,无分彼此。我们这次的选举就把伍兄也加进来,来个三人赛。韩兄和刘兄既然对一人一票之制有所保留,那云某就来个提议,来个一人双票制。”
众人问道:“一人双票制?”
云清风道:“正是。每人都得投两票,但必须是投给不同的人。最后票数最多的便是赢家,接任镖局总镖头之位。各位意下如何?”
伍国卫道:“伍某资历尚浅,这总镖头之位恐怕担当不起。”
云清风道:“伍兄此言差矣。这『飞鸿镖局』是顾老镖头多年的心血,作为顾老镖头的徒弟,悉心毕力为镖局,伍兄实是责无旁贷。况且伍兄又如何预知这场选赛的结果呢?”
伍国卫想了想,道:“云少侠责备的是,在下受教了。”
云清风道:“不敢,伍兄可别这么说。韩兄和刘兄,你们意下如何?”
韩冲和刘一沣都是一般心思,一人一票自己胜算难料,一人双票却绝对有利于伍国卫,只要对方不胜出,宁愿让位给这三师弟。想到伍国卫一向对自己恭敬,又时常为自己排解纷争,虽然比自己年轻,但这事他处理得周到得体,又顾全自己的面子,如今云清风想出这一方案,想必是看清这一点而为自己设下了一个下台阶,对云清风倍加感激。二人齐道:“愿听从云少侠指示。”
云清风道:“韩兄、刘兄、伍兄言重了,今日有缘相识,大家都是朋友,这‘少侠’的称呼,云某实不敢当。如不嫌弃,我们便以兄弟相称如何? 就随马大哥喊我一声云老弟便是。”
韩冲最为豪爽,道:“好,我们就听云老弟的话!”
众人大笑声中,开始选举。不出所料,伍国卫得票最多,成了总局总镖头,众人齐声向他祝贺。
伍国卫道:“承蒙各位错爱,伍某必定尽其所能,克尽己任,确保『飞鸿镖局』日升月恒,以不负先师的期望和各位所托。伍某还望各位同心戮力,只要众志成城,必能排除万难!”
因镖局仍在守孝期间,伍国卫等人并不设宴庆祝。伍国卫趁云清风的朋友还没到来,请了云清风、剑晨和马光亮三人到偏厅商谈。
伍国卫道:“听说明日云兄和马大哥便即启程往『盛华庄』去。先师生前准备了一份贺礼,因我现今正在守孝,不宜前去观礼,只好劳烦马大哥顺便把贺礼带过去。明早我便会把贺礼交给马大哥,再为五位准备五匹快马,我先在此谢过。”
马光亮道:“这乃举手之劳,何须言谢?”想到自己的贺礼不翼而飞,一时神伤。
伍国卫察言观色,见马光亮愁眉不展,问道:“马大哥是否有什么难处隐忧,不妨直言?”
马光亮急道:“伍老弟请别误会,我正在烦恼自家的事儿。”
伍国卫道:“马大哥若是还当我是朋友,不妨说出来,看我能否略尽绵力?”
马光亮于是说出了玉飞马失窃之事。伍国卫听后不置可否,只道:“马大哥别担心,必定会有办法的。”
马光亮叹了一声,道:“但愿如此。”
云清风道:“我突然想到一事,想再到鸽舍一趟,不知伍兄可否随我同去?”
伍国卫差人去通知韩刘二人同来,又招了吕厖,一行人来到后院,云清风四处走动,见离鸽舍不远处有一座大假山,此外便有几块大石头,把石头检查了一遍,并无异样。
伍国卫道:“云兄认为那画中之石是一个提示?”
云清风点了点头,道:“只是暂时还没有头绪。请问伍兄,这里通常会有谁经过?”
伍国卫道:“通常只有园丁来这儿浇花和厨房里的张嫂来这儿喂鸽子。其他时候偶尔师父和镖局里的人也会过来走走,或是来取鸽子送信。”
云清风道:“伍兄可否请张嫂前来问话?”
伍国卫差吕厖去带了张嫂过来。云清风问道:“张嫂,请问这两天你来鸽舍时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之物,或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?”
张嫂想了想:“啊,有啊。”
云清风道:“你想到什么?”
张嫂道:“昨天一大清早我照常来到这儿喂鸽子,手里刚好拿着一把刀子,我是见那笼子的门有些塞了,想用刀子把门撬开,怎知刚踏进后院还没走到鸽舍,我手里的刀子竟然自行飞脱了手,好像被一股无形的风吹了去。我…我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,吓得回去厨房做早点,想等到中午才回来喂鸽子。中午太阳猛啊,那些脏东西不敢作祟。那知道那天早上老爷子便暴毙了,我想,会不会是…是那些脏东西…”
伍国卫道:“张嫂,别胡说,哪有什么脏东西!师父的死因,我们一定会彻查出来的。”回头问云清风:“云兄,你可有头绪?”
云清风道:“已粗有眉目。”接着问张嫂道:“张嫂,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,比方石头之类的?”
张嫂道:“那时天刚破晓,天色灰暗,我看得不大清楚。石头? 不就是这些石头吗?”
云清风再走近鸽舍,在四周重复仔细察看,终于见到草地上一处有一道淡淡的印痕,若非刻意留神,绝难察觉到。
云清风颔首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伍国卫差走张嫂后,问云清风道:“云兄是否已瞧出端倪?”
云清风道:“虽是猜测,但应离真相不远。”
伍国卫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
云清风问剑晨:“晨儿,信鸽何以识途?”
剑晨道:“信鸽身体里有一器官,能够感应磁场,作为它的飞行导航。”
剑晨这一番话,除了云清风,其他人都听得莫名其妙。
云清风解释道:“我们所处的大地,极北和极南两端各有一磁极,形成大地上一种无形磁场。传说轩辕黄帝与蚩尤作战三年,一次蚩尤兴风作雾,黄帝战败,后来黄帝发明了司南车,反败为胜。三国時魏国马钧亦制作了司南车。那司南车便是利用磁力认清方向。信鸽能感应磁场,脑子里绘有了一个磁力图,便是它识途能力的原因。”
马光亮问道:“那跟石头有何关系?”
云清风道:“我的猜测是有人在夜间将一块磁石放在此处,再往鸽子的饲料里掺杂了沙子铁碎。沙子铁碎混在饲料里不易发现,就算被发现了,也属平常,没人会多加理会。鸽子把铁粒吃进肚子,受了磁石的影响,兼且在夜间鸽子对磁场的感应倍加敏感。这磁石干扰了鸽子的感应,鸽子适应不来,因此毙命。那人后来把磁石取走,便神不知鬼不觉了。”
剑晨听了,脸上露出悲愤填膺之色。
韩冲道:“这计划果真是天衣无缝啊!”
马光亮道:“幸好被那假镖师撞见,才能真相大白。”
伍国卫道:“也不知那假镖师是何许人,见到面我可要向他道个谢。云兄,你可遇上了他?”伍国卫猜到先前云清风离开镖局,必定是去见那人。
云清风道:“我已代伍兄向那人道过谢了。”想起本来可以直接向那‘孙袖采’收取资料,却怪自己多口,无端端地唐突了佳人。
伍国卫道:“那我先谢过云兄了。这鸽子一事已水落石出,现在只待云兄的朋友到来,希望可以解开另一个谜团。”
这时一位镖师来到后院,向伍国卫通报:“总镖头,云少侠的朋友到了。”
大厅上来了三人,一人瘦削颀長,一人腰大十围,看来都是二十多岁年纪,最后一人,看不出年龄,只因他脸上戴了一副钢铁面具,把右半边头顶和脸庞都遮住,只见他左眼角有一道疤痕,直延伸至右脸面具之下。
云清风一干人一来到厅上,那瘦削和肥胖二人甫见到云清风,喜盈于色,趋前拉住云清风的手,道:“云大哥,想煞兄弟了!你可好?”
云清风道:“我很好!来,让我向各位介绍介绍。”
原来那瘦子叫方为人,那胖子叫唐厚,至于那铁面人,云清风并不认识,唐厚代他介绍,原来叫段天涯。
伍国卫道:“这次劳驾三位奔波,伍某代敝镖局上下感激不尽。”
方为人笑道:“三匹快马有,奔波没有。”
伍国卫等人正奇怪方为人说话为何如此怪异,身旁刘一沣道:“还是我有先见之明,叫人带了三匹快马,不是两匹快马。”说着瞟向韩冲。
刘一沣和韩冲虽然经这一事已然冰释前嫌,但多年来互相拌嘴顶牛的习惯,一时便改不过来。
韩冲见这三人,那段天涯不用说,既然云清风不认识他,他必定不是云清风先前口中的朋友。但见方唐两人貌不惊人,不见经传,心里疑窦陡生。
云清风道:“小唐,我带你去灵堂瞧瞧。小方,你要跟来吗?”
方为人道:“死人没兴趣,还是呆在这儿,我和小段。”
云清风刚要起步,忽然道:“啊,我想起了一事。”转身向伍国卫道:“我这位方兄弟有一项本领,可能帮得上忙,可否请伍兄拿出那两封信函,让方兄弟过目?”
伍国卫不明所以,但此时对云清风已是谋听计从,便把信函取出,交给方为人。
云清风道:“小方,请辨证这两封信的真伪。”
方为人接过信函,道:“印章, 要看。”
伍国卫刚接任总镖头,印章就在身上,即把它也递了过去。
方为人检查了片刻,把信函和印章交还给伍国卫,道:“真的,这张镖约,假的,另一张。”
韩冲和刘一沣在一旁道:“哦?”从伍国卫手中取过两封信函,瞧了数遍,却瞧不出任何端倪,遂问方为人道:“这位兄弟,请问如何分辨?”
方为人道:“印章,左上角,右正中。”
两人再三仔细查验,终于发现了两印的微末差异。
云清风道:“那可好了。各位,我们这就去灵堂吧!”留下马光亮和剑晨陪着方为人和段天涯。
韩冲、刘一沣、伍国卫、云清风与唐厚五人来到灵堂,先向顾轩昂的灵位凭吊请罪,再打开棺木。
唐厚先翻开顾轩昂眼皮,检查瞳孔、指甲、尸班颜色,从携来的药箱子里取出银针,用皂角水揩洗后,扎在遗体咽喉之处,跟着用湿纸封住死者嘴巴,等了一会儿,取出银针,见针头仍是鲜白,又取出一支细管,从遗体各器官抽去容物检验,皆无结果。最后拿出药物,在遗体几处涂上,静观了一盏茶,见无异状,摇了摇头,道:“请恕在下才识浅陋,看不出顾老先生任何中毒的迹象。”
众人谓叹不已,云清风想了想,问刘一沣和伍国卫道:“请问两位,可否重叙昨日顾老镖头暴毙的情形?”
刘一沣和伍国卫对望片刻,互相点头示意。刘一沣道:“云老弟,真对不住。先前对云老弟有所隐瞒,只因与云老弟是初次相识,而这事却有损先师的声誉,因此…”
云清风道:“刘兄无须自责,如今最要紧的,莫过于找出顾老镖头的死因,任何微不足道的线索,网之一目必然毫无作用,但凑合在一起,所谓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,可能便是破解谜团的关键所在。”
两人想到云清风如何在信鸽那庄事上抽丝剥茧,顺藤摸瓜,终于解开了谜团,都佩服不已。刘一沣向伍国卫点了点头。
伍国卫道:“昨晨师父和我们如常在大厅吃早点,开始时一如往常一切无异,后来师父不知为何兴致勃勃,跟我们谈笑风生起来,越说越起劲,竟然说起笑话来…”
刘一沣插嘴道:“那时我已有点纳闷,这几天师父本来为了脱镖之事郁郁不乐,愁眉不展,却不知为何当时却欣喜逾常,忘乎所以。”
伍国卫接着道:“正当大伙儿哄堂时,忽然间师父拿起一个汤勺子,怒气冲冲地见人就劈。冯於岍便是那时候被师父打伤的。”
云清风终于明白为何冯於岍的手臂会缠着绷带。
韩冲指着刘一沣道:“为何你早前不说…”随即想到方才刘一沣经已解释过,这才住了口。
刘一沣道:“我们起初以为师父是中了毒,但经张大夫诊断,却找不出任何迹象,况且当时大伙儿在一起,吃的喝的都是同样的食物,如何唯独师父被下了毒,真是费人心思,无从考究。而师父伤人这事,若是传了出去,于师父名声大大有损,因此我便告示镖局上下不可对人言,只道师父是得了急病溘逝。”
唐厚一直在留心听着伍国卫的叙述,当伍国卫讲到顾轩昂当时的行为举动,唐厚突然动容,即刻走到顾轩昂遗体前,张开顾轩昂的口,用夹子把舌头向上翻过来,低头注视,发现舌系带两旁分别出现了几个小灰点。
唐厚怔怔地呆在当地,心情颇为激动。云清风见他如此,问道:“小唐,什么了?”
唐厚道:“顾老镖头的确是中毒致死的。这毒极厉害,不易察觉。”
韩冲道:“极厉害的毒? 难道是那汤游说的‘浮生劫’?”
唐厚道:“并非‘浮生劫’,而是…”
韩刘伍三人齐问:“是什么?”
唐厚道:“是…”
云清风与唐厚相交多年,知他为人爽直,从未像现在如此吞吞吐吐,欲言又止的。
韩刘伍三人再问:“到底是什么?”
唐厚轻声道:“是蜀川唐门的‘喜怒无常’!”
韩冲道:“唐门的‘喜怒无常’?”
伍国卫道:“听闻唐门的独门毒药,绝不外传,制毒治毒之法只有唐门中人才会知晓…”
刘一沣怫然作色,指着唐厚喝道:“你可是唐门中人?”
唐厚愁眉蹙额,缓缓道:“我唐厚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正是蜀中唐门之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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